春夢秋誄 PART2

 

 

 

第二十一章 不經意間

 

那次以後,秋蕙和探夏這姐妹倆,無話不談,形影不離。開學後,因為探夏放學早,她就跑到中學門口,等秋蕙放學後,兩個人一起回家,就像親姐妹那樣。秋蕙的母親看到了,無不感到欣慰,而父親,也漸漸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對女兒的態度,也慢慢緩和下來。

 

在去見春日前的這段時間裡,探夏每天都會向秋蕙敦促一遍,秋蕙即使不耐煩,也會笑著答應。她成了一個好姐姐,不管探夏怎麼粘著她問這問那,她都耐心的告誡她,讓她耐心等待。到了夜深人靜時,秋蕙就鎖上門,翻開那本《秘密金魚》,從書簽裡取出那張剪成條的信紙,放在書桌前,照在月光下,看著每一個字,輕輕撫著每一個筆順,想著跟寫信人的點點滴滴。每夜,她就這樣坐在窗前,手捧著早已羞紅的俏臉,了無睡意。

 

對於春日,探夏也一直把上次跟姐姐在一起的那個男生當成姐姐的同學,一個大自己兩歲的哥哥。春日的真實身份,秋蕙一直沒有告訴她。並且這對於春日的存在,也讓她守口如瓶,無論父親還是母親,跟誰也不能說,探夏一一點頭答應。她是那種很聽話的小孩,姐姐不讓她說,她就絕不說。

 

開學的一個月後,秋蕙經過父親的允許,帶著妹妹,裝模做樣揣了幾本書,去見那令她夜夜魂牽夢擾的寫信人了。那天剛下過雨,萬里無雲,亦適合出門,姐妹倆走在街上 ,秋蕙穿著那件黑色校服,圍著一貫的白色領巾,踏著黑皮鞋,探夏換上一身襯于藍天的藍色吊帶衫,下面圍著一條白色短裙,踏著一雙白色皮鞋,背著一朵小小的雙肩包。兩雙清澈的眼睛,在十月的晴空下,被映的湛藍。她們計畫著先去春日家,然後帶上他,一起去圖書館。一路上,探夏對這個哥哥充滿了興趣,一直問東問西,把一段時間以來對於這個新哥哥的各種想像,彙報般的告訴秋蕙。秋蕙滿腦子都是春日,無心聽這些囈語,便隨便講了一點,敷衍過去,當然,也全都是現編的。

 

“姐姐,你喜歡春日哥哥嗎?”探夏抬著頭望著她,毫無徵兆了一問。

 

秋蕙的臉一下子紅了,她東張西望,想著轉移注意,見探夏看著她,便裝出一股很認真的勁頭,尷尬的回答道:

 

“春日嗎?怎麼可能呢?他個子那麼矮,我們倆也不合適。要是找男朋友的話,絕對要是個子很高的男孩……”秋蕙紅著臉,說著些違心的話,腦海裡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之前和春日在一起的時光,畢竟他們倆,也有兩個月沒見了。

 

探夏看著她,像期待著什麼一般,一如既往的笑著,並沒有說話。

 

 

 

第二十二章 哥哥,姐姐和妹妹

 

秋蕙按照之前那張信紙上的地址,來到了他家門前,他們兩家其實相隔不遠,也就20分鐘的步程。秋蕙輕輕敲了敲門,不多時,門便開了。春日站在屋裡,看到她來了,立即招呼她進來,可他剛準備伸手,卻發現自己即使站在門口前的臺階上,也只能和站在臺階下的秋蕙平視。儘管兩個月前,秋蕙已經比春日高了很多,但如果讓她站在臺階下,儘管兩人差的不大,也還不至於要平視。可是現在,不管春日怎麼挺直身子,他的目光始終落回到秋慧的眼睛上。

 

春日知道秋蕙又長高了,不好意思地笑笑,招呼秋蕙進來,這時才發現後面跟著一個不認識的小女孩,看上去好像比秋蕙小一些,正沖著自己笑。春日問她是誰,秋蕙剛準備張口,探夏就搶先一步,自己介紹起自己來:

 

“春日哥哥好。我是秋蕙姐姐的堂妹,叫探夏。”

 

探夏笑著,抬著頭看著春日,一邊脫下白皮鞋,繞到秋蕙前面,先一步踏上了臺階。探夏的頭髮更短,看上去也更嬌小,雖然五官和秋蕙相差不大,卻顯得更年輕,更有活力。這種年紀的少女,即使長相平平,在天氣逐漸轉涼的季節,給人的心裡也有如冬季裡的太陽般溫暖。

 

春日笑著,招呼著這個新來的妹妹進屋:

 

“探夏真漂亮啊,和你姐姐長的真像。你今年多大啊?”說著,輕瞥一眼秋蕙。

 

秋蕙聽到春日的誇讚,又看見他在看她,不免微微一笑。

 

“我今年11歲,上小學六年級。”探夏笑著回答,雙腳一邊踏穩地板,一邊直起腰,下意識的保持著抬頭的姿勢。可探夏剛站穩,卻發現自己的視角有點不對,之前在臺階下時,明明是以仰視的角度看著哥哥,上了臺階,理應還是仰視,最多幅度有所減緩,可現在再看春日,不再是想像中的那樣,竟好像是平視了。春日心裡也著實吃了一驚,低頭一看腳下,自己穿著一雙拖鞋,而眼前這個小女孩,卻還光著腳,“這可比當年的秋蕙還要高很多”,春日震驚不已,趕緊遞了一雙拖鞋,以緩解尷尬,一面招呼著秋蕙進來。探夏這個腳站在地板上,一動不動,瞪著兩個可愛的眼睛,驚奇的望著春日。

 

“春日哥哥比我大兩歲,怎麼感覺跟我一樣高啊。”探夏小聲說道。她並不知道,眼前的這個哥哥,實際年齡比她大了九歲。

 

春日不知道“大兩歲”的意思,便看向秋慧,想問明原因,看到秋蕙正朝自己使眼色,也就不問了。此時秋蕙已經踏上臺階來了,春日看到,現在自己只能平視她的嘴唇下面一點了,經過兩個月的時間,她又長高了一點。春日一回頭,看到探夏彎著腰,努力穿著拖鞋,可拖鞋似乎太小了,怎麼穿也穿不進去。原來剛才在臺階下,春日沒仔細看,以為就是個小孩子,就給隨便拿了雙兒童拖鞋。

 

“探夏你先在這兒等一下,我和春日哥哥進去幫你換個拖鞋。”秋蕙一面說,一面拉著春日進了房間裡,三言兩語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總之,我跟她說了你是我同學,她以為你就比她大兩歲,一定要記住這點,千萬不要說漏了。”

 

春日雖不明白,但既然是秋蕙交代的,也就答應了,便領著秋蕙出了房間,順手拿了一雙正常大小的拖鞋。探夏換上新的拖鞋,春日輕輕一瞥,確認這個妹妹,是比自己略高一點,不過有這兩年的經歷,他也習慣性的適應了,便不說什麼,領著兩人進了房間。

 

 

 

第二十三章 喚醒

 

探夏換上了拖鞋後,視線增高了些,發現眼前的哥哥確實要自己微微俯視著看,就高興壞了,拉著春日,要仔細比比,春日有點不好意思,可也拗不過她,加上秋蕙站在旁邊也沒說什麼,便只好答應了。

 

探夏在鄉下上小學時,就是班上最高的,身高的優勢給了她不少自信,也慢慢養成了開朗活潑的個性。後來搬到城裡來,和秋蕙生活在一起,來自堂姐身高上的壓制,也讓她些許感到自卑。現如今,又找到了一個能被自己壓制的物件,甚至比自己還年長兩歲,沉睡在內心深處的那份自信和強勢也瞬間被激醒了。這一刻的探夏,相比較于堂姐,或許更喜歡這個沒有血緣的哥哥了。

 

他們兩個實際相差九歲的兄妹,赤著腳,背靠著背,站在一面落地鏡子前,兩個人轉過頭來,望著鏡子中的彼此,探夏從膝蓋,到腿跟,到腰部,到雙肩,都明顯比春日的高出一些,不過因為探夏還是小孩子,臉比較小,而春日早已成年,臉更長,所以他們倆的實際身高相差的不大,春日也只比探夏稍微矮了一點,眼睛也大概到她的鼻樑上方的高度。探夏望著鏡中的哥哥,得意的笑了,曾經失掉的那份優越感,又尋回了。她轉過身來,得意洋洋地挺直身子,俯視著哥哥,用輕佻的語氣問到:

 

“春日哥哥,想不到你比我大兩歲,竟然比我還矮呀!哥哥多高啊?”

 

“165。”春日羞紅了臉,抬頭起看著她,又隨即把臉埋了下去。

 

“哥哥要多吃飯哦,只有多吃飯了才能長高。妹妹可是有166哦。”探夏捂著嘴笑了,又故作嚴肅,學著長輩的口氣說道:

 

“儘管現在哥哥只比我矮1釐米,可是哥哥要是不好好吃飯,不快快長高的話,和妹妹間的差距,只會越來越大的。”

 

“妹妹可是不會原地踏步等哥哥的喲。”探夏補充道,一邊把手放在春日頭頂,慢慢靠向自己,直到拍在自己身體上。

 

秋蕙聽到探夏的身高,也吃了一驚,因為她幾天前剛給自己量的是173,如果探夏真的有166的話,她們間的差距也不過短短7釐米。秋蕙問她這個數字是怎麼得來的,探夏說她一個多月以前,自己在家測的。

 

“對了!”探夏抬起頭,擺出一個恍然大悟的姿勢:

 

“一個多月前,我量的是166,不知現在還是不是了。”說完,轉向春日,狡黠地一笑。

 

 

 

第二十四章 驕與愧

 

於是,在她的軟磨硬泡下,春日只好跑到房間裡找了卷皮尺,幫探夏測出現在的身高,秋蕙站在春日身後,掙大了眼睛,一隻手抱在胸前,另一隻撐在上面,捂著嘴。

 

“167。”春日墊著腳,量出了身高,低頭看著探夏,然後又站平,於是角度又變回仰視。

 

“謝謝哥哥。”探夏笑著,瞟一眼春日說道:

 

”那麼,糾正一下。”探夏閉上眼睛,假裝咳嗽了一聲,像要宣佈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樣,俯視著春日:

 

“我們之間的距離是2釐米喲。春日哥哥,你要是想超過我的話,難度可就又加大了點。”

 

春日竟真的嗯了一聲,探夏就更得意了。

 

“順便問一下,”探夏轉過身,抬頭望著秋蕙,秋蕙忽然感覺自己低頭看著妹妹的幅度,好像沒以前那麼大了。

 

“姐姐你多高啊?”

 

“173。”秋蕙心裡顫了下,但沒有撒謊。

 

春日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比秋蕙矮了9釐米。

 

“就是說現在,我已經比春日哥哥高了2釐米,也只比姐姐矮了6釐米。正好是3倍啊。”探夏邊說著,邊走到秋蕙面前,看到自己已能平視秋慧的嘴上面一點了,捂著嘴,抑制住自己的笑聲。

 

探夏低著頭,打量著春日。小小的身板,瘦瘦的腿,清秀而略顯憔悴的面容。探夏像看著一隻兔子那樣看著他,那是一種仿佛想要逮住一切的眼神,春日不好意思地扭著身體,那種只有小女孩才會顯露出的天真和好奇的眼神,在他看來,仿佛是要把自己身上任何一寸都看遍。

 

忽然,探夏的目光裡閃過一絲光,春日還沒來及反應,一隻手就被探夏拉到了胸前,探夏瞪大了眼睛,好像在看什麼稀奇事一樣,又伸另一隻手,和春日的手貼近,手腕挨著手腕,緊緊的靠在一起。

 

“哥哥!”探夏驚愕到幾乎叫起來:“你這手也太小了吧,就像小嬰兒的手。”

 

春日低頭一看,自己的手,合在探夏的掌心裡,最遠處的中指尖,卻只和妹妹的小指尖平齊,寬度也小了不少,手指也更細,確實像個嬰兒。

 

“哥哥,”探夏玩弄著這只小手,挑逗著這孩子:

 

“是不是中學生的手都這麼小啊?”探夏故意說道,一邊把秋蕙的手也拉過來,比在一起。春日看著眼前這一幕,驚的說不出話,這個才上六年級的妹妹,手竟比秋蕙還大,更別說比秋蕙還小很多的自己了。春日咽了口水,努力接受著這個難以置信的現實。

 

探夏見自己在各個方面都壓制著這個剛認識的哥哥,甚至在手的方面完全是碾壓狀態,膽子更大了,便脫下鞋,把一隻漂亮的腳,輕輕拍在春日面前的地板上,要比腳的大小。老實的春日剛準備把自己的腳伸過來,就看到秋蕙繞到她身後,輕輕拍了一下她的頭。

 

“玩的挺開心的啊?都幾點了,還不走?”秋蕙皺著眉,嘟囔著。

 

探夏以為姐姐生氣了,鞋也不穿,就趕緊往門口跑。春日便笑了一下,感謝秋蕙的解圍,內心深處,竟有點怪罪起她來,他正享受著自己和這個小九歲的妹妹間的差距,卻在中途被人打斷。秋蕙對他心裡的那點心思,早已心知肚明,於是表現出一個略顯歉意的神情,春日看到,就更羞愧了。

 

秋蕙回過頭,看到探夏已換好鞋子,正站在臺階下等著,便拉著秋蕙,快步走到門口,秋蕙個子高,走得又快,春日竟要以小跑的姿勢,才能趕上秋蕙的步伐。春日看著眼前這個已高出自己很多的女孩,腦袋裡思考著彼此間的情意,內心中享受著無盡的幸福。

 

 

 

第二十五章 負久必勝

 

低著頭換鞋時,春日用餘光看到一雙只白皮鞋正偷偷挨近自己的鞋子,微微轉頭,那鞋像受了委屈般,立即就收回去了。春日抬頭一看,原來是探夏,前面想和他比腳的大小時,被打斷了,又不甘心,所以總想找個機會,鑽頭覓縫地把腳湊過來。春日暗笑著,迅速系好了鞋,站起來假裝活動雙腿,不給她機會。一路上探夏就一直走在春日身邊,偷偷伸著腳,可春日就從來就沒有停止動作過。

 

“圖書館太遠了,我們坐車吧。”探夏撒嬌搬到拽著姐姐的手,“姐姐,姐姐”的喊著,前後晃動著手臂,央求著。其實是因為他們在行走的過程中,雙腳不停動著,探夏看準時機剛把腳伸過去,春日的腳就移走了,她就試圖找一個機會能讓他不動,於是想要坐車。秋蕙覺得沒必要,沒有同意,可春日到底想看看探夏想耍什麼花樣,便也提議坐車,秋蕙也就答應了,於是他們便往車站走去,結果剛到車就來了,探夏本想著在等車的時候會有機會,結果只能氣嘟嘟地跟著人群擠上車了。

 

車慢悠悠的在馬路上行駛著,司機悠閒地駕駛著,隨心所欲地晃著方向盤,哼著小曲,好像並不著急。車裡人很多,一個挨著一個,擠在小小的空間裡。秋蕙剛上車就被擠到了後面。春日嫌司機唱歌難聽,就背對著站在車頭,探夏站在他身後,發育著的胸口抵著春日的後背,雖不及秋蕙,但也遠超同齡人。春日隔著衣服感覺到了,紅著臉,欲言又止,探夏故意貼近了些,春日的臉就更紅了,探夏審視著他和自己的差距,享受著身高帶來的優越感,便抬起頭,做賊心虛地瞄了一眼他的頭頂,確認他沒有防備後,又低過頭,趁機伸出自己的腳,靠向前去,擺在春日的腳邊。春日感覺到了,就順從地站著沒動,好奇地低下頭,想看看她的腳到底有多大。

 

探夏本以為春日的腳會很小,一比只會繼續增長自己的優越感,然而她卻看到,黑壓壓的人群下,被踩出無數個腳印的髒兮兮的地板上,探夏的小白皮鞋,明顯的比春日的短上一點,她不可思議地擦了擦眼睛,移動鞋的位置,又低下頭去確認,可不管擦多少次眼,移多少次腳,那一小截的差距還是顯而易見的擺在那兒。春日也看到了,得意的笑了笑,挺直了身板,好像總算找回了點自尊。探夏低下了頭,皺著眉,嘟著嘴,臉上卻寫滿了懊惱。

 

“還敢不敢和哥哥比啦?”春日轉過頭來,並沒看她,剛賭贏了一場球賽那樣,愉悅卻輕聲問道。

 

探夏見自己被“揭穿”了,不好意思地扭過頭,想避開春日的目光,於是春日又把頭轉向了她這一面。

 

“什麼嗎?哥哥的腳也就比我大那麼一點點。等過幾年我再長高點,肯定比得過你了。”探夏平靜地說,可語氣裡,早已沒有之前的那份神氣了。

 

“告訴你,哥哥的腳可是38碼,你的是多少啊?”

 

“36。”探夏回答的很簡短,像是在賭氣。

 

“呵,比你的可大了兩碼呢。”經過剛才的比試,春日也神氣起來:“畢竟哥哥也比你大了兩歲呢。”

 

說到兩歲時,春日即刻嚴肅了下來,皺起眉尖,想到自己明明是哥哥,是男生,可身高以及其他方面卻完完全全地被這個實際小了九歲的妹妹壓制著,僅僅也就腳稍微比她大了些,卻沾沾自喜起來……於是,剛才的那份少有的神氣,也瞬間消失無蹤了。他突然想起了秋慧,想到自己剛開始認識她時,她就那麼點大,然而好像在跟時間賽跑一般,她卻驚人的成長著,並且很快就超過了他,一直到現在近乎是碾壓,而身後的這個小女孩,雖然現在腳不大,但作為秋蕙的“繼承者”,若是步上她的後塵,總有一天會超過他的……想到這裡,春日抬起頭,向後望去,一眼就望見人群中的秋蕙,正握著一隻淺色的扶手,側著身子,欣賞著窗外的風景,長髮順著車子晃動著,閃著金縷般的光。春日心裡頓時溫暖許多,也就不再想了。

 

探夏卻不甘心,想試試春日的力氣,就站在身後,把兩手繞過春日的身體,在腹前相交,想把他抱起來,春日立刻反抗,一不小心踩到旁邊人的腳,他趕緊賠禮道歉,一邊示意探夏不要這麼過分。司機看到了,隱去那份悠閒的姿態,粗聲粗氣地揮著手,呵斥他們往後走。春日看也快到站了,就拉著探夏,穿過擁擠的人群,和秋蕙匯合。他們剛擠到後門,車就到站了,便略微整理一下衣冠,下了車。司機關上門,冷哼一聲,又擺出悠閒的一面,唱起歌來。

 

 

 

第二十六章 前路多舛

 

進了圖書館後,他們便分開了,春日去成人區,她們兩個去兒童區。春日還了書,又借了幾本新書,便來到兒童區外等侯。

 

春日剛到,就看到秋蕙站在不遠處,她看到他,就打發走探夏,從兒童區出來,春日把她帶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在喧鬧的圖書館裡找一個僻靜的場所並不是件容易事,他們花了不少時間才找到這樣一處。那是一個離衛生間不遠的地方,兒童區就在近旁,保潔員時不時的刷著拖把走過,飄著一股淡淡的氣味,也因為如此,這裡的人也相對來說更少,也適合說悄悄話。

 

秋蕙從頭到尾,從離開春日家的那天開始講起,自己是怎樣回到家裡,又怎樣瞞過了父親,怎樣藏起了信紙,以及最後,怎樣緩和家人的緊張關係。春日一直抬著頭看著他,默默地聽著,直到等他說完,他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以及自己的意見。

 

首先,春日在一開始就覺得秋蕙她對於父親和妹妹的所作所為完全是在臆想的,他畢竟比秋蕙年長了七歲,做生意期間和各種人打交道,在人生閱歷和見解方面,秋蕙是完全不能與他相比,之所以他在一開始沒有直言不諱地說出來,是怕她一提出來不僅會傷害秋慧的感情和臉面,而且會促使她和家人間的相處會以更難以預料的惡劣結果發展,因此,春日這段時間一直在幫她思考著對策,好在秋慧已經憑自己的意志解決了,春日也就不在多問。

 

第二,就是關於秋蕙父親的方面,他們一致認同不應把春日的存在以任何一種形式透露給她父親。儘管年齡相差懸殊,他們在這一點上卻保持著出奇的一致。儘管春日明白她父親是愛她的,但這也不能表明她父親不是個暴脾氣。

 

可是,在第三點上,關於要不要讓探夏知道春日的實年齡和身份,即他們間的關係並不是同學,而是情侶上,兩個人的意見出現了分歧。秋蕙覺得探夏對在他們倆之間是處一種無害的旁觀者的關係,讓她知道事實,她也不會告訴父親,還能幫上一些忙。這是出於她對探夏從那天銳變開始的信任,更是出於她對自己堂妹的愛。而春日則反對這一點,他認為他們兩的關係,能少一個人知道,就絕不多一個,就算探夏知道了,並對此守口如瓶,萬一哪天一不小心說漏了嘴,讓她父親知道了,後果也不堪設想。像她這種年紀的小女孩,發生這樣的意外也是很可能的。秋蕙認為他這樣是對妹妹的失信,而春日認為他的想法更理性一點。兩個人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心平氣和地辯論著,卻絲毫沒有一點爭吵或者發火的意思。

 

這時探夏見姐姐去了好久,便出來找她。春日看見了,趕緊示意,他們倆就不提了,換了一個很無聊的話題說著。

 

“在討論什麼了?”探夏掙著兩隻朦朧的大眼睛,好奇的問。她再也不會想到他們討論的問題,就是由她而起。

 

“我跟春日哥哥隨便說兩句,沒什麼事的,你先過去看書吧。”秋蕙和藹地看著她,讓她聽話。探夏放心了,也沒說什麼,就轉身準備回去了。於是他們就又開始繼續先前的話題,最後還是春日說服了秋蕙,秋蕙也覺得他說的更有道理的,便不再多說了。

 

於是他們便聊起了一些日常生活裡的事,就像他們剛認識時候談的那樣。秋蕙問他這次借的書,春日回答說《秘密金魚》,這是他第4遍看這本書了,因為他覺得太好看了,秋蕙就說她最近也在看,還把那份情書式的信紙做成的書簽夾在這本書裡。兩人又交談了一會兒關於這本書的事。

 

書的作者是個美國人,不長,大概講了一個小男孩怎樣不讓別人去看他的金魚,因為那金魚是他自己花錢買的。全書就幾萬字,詞藻也不那麼講究,用的都是一些大白話,甚至裡面還參雜了不少髒話,可正憑著這本書,那位作者後來竟拿了一個世界級的大獎。

 

“……所以你會發現,近代文學領域裡最最偉大的那一批作品,往往都是一些讀起來覺得很奇怪的。”春日驕傲的說著這些,就仿佛書是他寫的一樣。秋蕙安靜地聽著,心裡無不仰慕著,只不過她仰慕的不是作者,而是春日。

 

直到探夏再一次出現時,他們才停止了議論,秋蕙看時間已經到該走的時候了,依依不捨地同春日告別,正當她們倆含情脈脈地相望著彼此時,探夏跳到了他們倆中間。

 

“哥哥,”探夏一隻手咬著嘴唇,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春日,又回頭瞥一眼她姐姐,像是在確認什麼:

 

“走之前,能不能讓妹妹抱一下。”探夏剛說完就低下頭,怕別人看見他已經漲紅了臉。

 

“她怎麼突然這麼害羞了?”春日和秋蕙心照不宣地思考著這個問題,一下子就沉浸了下來,不過隨即也就思考出了答案。

 

“哥哥是你的玩具啊,別鬧了,快跟姐姐回去吧。”是秋蕙先打破了沉寂,說著,便走上前去,要拉著她走。

 

“沒事,妹妹想玩,讓她玩就是了。”這句話本應是向探夏說的,可春日卻正看著秋慧。

 

探夏一把掙脫了姐姐的束縛,興奮地跑到春日面前,二話沒說就把手抱在他腹上,微微下蹲,想把他抱起來,春日也配合著把手放到她肩上,抬頭看著她。可探夏不管怎麼使勁,春日的腳也沒有移動分毫。確實春日即使再輕,也是個20歲的成年人,而探夏再怎麼成熟,也不過是個六年級的小女孩,力量上的差距如若不到一定的年齡,在無論怎麼努力也無法逾越的。探夏試了三五次都沒有用,也就不試了,站在春日面前,春日的手依舊搭在她肩上,他微微抬著頭,仰視著探夏。

 

“你多重啊?”春日好奇地問。

 

“50公斤。比你輕很多吧?”探夏賭氣地說,聲音依舊乾脆,可心裡沒有半點緩和。

 

“那我們倆可是一樣重的。我也是50公斤。”春日仰視著她,平靜的說著。

 

探夏聽到自己和哥哥一樣重,就少露了點慍色,換了一種態度,春日竟從中感到一絲溫柔:

 

“那春日哥哥抱我試試。”

 

春日準備好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妹妹抱起,可支援不過幾秒鐘,就鬆開了手,精疲力盡。

 

春日驚歎不已,自己雖然能把妹妹抱起來,但只這次以後,就再沒力氣抱第二次了,而探夏儘管每次都沒有成功,卻依舊抱了這麼多次,並且每次都仿佛用盡全力,即使她的爆發力不如自己,但就總體的耐力而言,他反而不如她。春日這樣想著,只見探夏,皺著眉,鼓起嘴,好像要使出最後的力量,又試圖去抱起哥哥。終於,一瞬間,春日感到自己的身體微微挪動了一點,抬頭一看,探夏氣喘吁吁地站著,憋紅的小臉上,淚水參夾著汗水,順著臉頰的輪廓淌下來,兩隻手撐著膝蓋,一顫一顫的,顯然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

 

探夏覺得熱,就伸出手,把領口往下拉了拉,春日不經意的看到,妹妹與年紀不相符的胸口,紅紅的,浸透了汗水,正隨著促的呼吸,均勻的上下起伏著,那撐起的領口,也一併跟著胸口起伏。春日紅著臉,趕緊轉移了視線,尷尬地看向一邊。

 

“雖然我現在還抱不了你,”探夏喘著氣,低頭看他:“不過你等著,下次我們再見面的時候,我一定會讓你刮目相看。”春日看到,有幾滴淚珠如清泉般,在她眼眶裡打轉。

 

“記住沒有,春日哥哥。”探夏說完,便賭氣一般,一轉身,頭也不回,又回到了之前活潑好動的狀態,故意跳的跑到姐姐邊。春日本來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也隨即落了下去。

 

他們三個出了圖書館,相互戶告別後,就各奔東西了。

 

“多麼美好的一天。”春日走在回家的大街上,想起這奇妙的一天所發生的種種經過,發出了這樣的感慨。重要的是,除了對秋蕙的愛慕與日俱增外,他對這個新的妹妹卻也喜歡非常,這是一種同秋蕙完全不同的風格,一個調皮孩子的風格。春日邊走邊思考著,至於未來如何,並不在意。

 

 

 

第二十七章 侵入

 

秋蕙和妹妹稍微回去,父親也沒說什麼,只是簡單問了她們最近看哪些書。

 

“你是說《秘密金魚》是嗎?秋蕙。”父親裝出一種慈祥的口吻解釋道:“書寫的固然好,可你還太小,這種風格最少也要上了高中才是適合的。”

 

“我知道。”秋蕙看著父親,語氣裡表現出一種不耐煩的態度。父親有點生氣,不過也即時忍住了,他清楚自己動怒,將是何種後果。現在的父親,無時無刻不“反思”自己的言行,確實努力地“改變”著 。於是,他搖搖頭,苦笑一下,並不說什麼,回到自己房間開始了“工作”。

 

另一邊,春日一回到家,便著手為幾天後的一次拜訪做準備。不知各位是否記得,隨著各一些文章和詩的發表,春日在當地文學界開始嶄露頭角,慢慢也吸引起一批文人,或是同伴,或是追隨者。春日越來越出名,前來拜訪的人也就越來越多,其中大多是一些中學老師,以及比較基層的文學協會成員,而他這次需要接待的,是一名中學老師,除了知道他叫冬道先生以外,春日並不知道別的什麼。

 

儘管春日沒有做多少準備,但為了顯現出應有的待客之禮,早在他為冬道先生開門前,就已經砌好了一杯香茶,穩當地擺放在茶几上。

 

春日打開門,眼前站著的是一個40多歲的中年人,稀稀拉拉的幾根鬍鬚乾裂而發黑的雙唇,一張陰鷙的面孔下,兩條裂紋一般的眼眶裡,是一對黑溜溜的小眼珠,正以一種略微斜視的目光,打量著春日。春日趕緊向他鞠躬,便關上了門,領他進來。

 

上了臺階後,春日才發現,這個冬道先生,不僅其貌不揚,個子也矮的可憐,春日看他頭頂只到自己的眉毛,估摸著他160都沒有。雖然春日不認他,但他總覺得他好像是自己認識的一個人。春日帶著疑惑,說了一些客套話,他們就說起了文學方面的事。他們所討論的話題非常無聊,春日厭倦了,出於禮貌,也只能硬撐著,一直到最後,等到兩人都疲憊了,卻還在那沒話找話的說著。

 

冬道用斜視的目光一掃,發現春日桌上,放著一本《秘密金魚》,立刻來了興致,就說起了自己關於這本書的故事,這也打開了春日的話匣子,兩人就這本書,慢慢聊了起來。

 

“可是啊,”冬道歎一口氣,繼續說:“您覺得這種書適不適合初中的小孩看啊?”

 

“可能不太好吧,畢竟裡面有不少髒話。”春日沒有多想,回答道。

 

“確實,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您知道嗎,我有個女兒,喜歡去圖書館,本來是好的,但我前幾天看到她借了這本書。”說到這裡,冬道停住,用斜視的目光,瞥一眼春日,看看他的反應,就低著頭繼續說:

 

“其實我和我女兒的關係不太好,”冬道又停頓了一下,低下頭,陰沉著臉,隨即又抬起頭,繼續說:

 

“儘管我非常喜歡我的女兒。”

 

春日好像感覺起什麼,竟提起了精神,冬道繼續說:

 

“曾經因為一些誤會,我跟她大吵過一架後,她就再不理我了。我也反思過自己的行為,給他更多的歉意和關愛。雖然我們的關係也在慢慢緩和,但我能感覺到,從那以後,我們之間好像多了一層冰牆,她和我之間有了的距離,所以後來,我又老家親戚的小孩接來陪她,但也沒什麼改變。現在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抱歉啊,看我在說些什麼?”冬道一年苦笑:“你願意聽我的家事嗎?”春日點了點頭。

 

於是,冬道滔滔不絕地說著,春日也仔細地聽。可每當東道多說一點,春日像是想到什麼不好的事,嘴巴張得更大一點。當聽冬道說到一些關鍵點時,他就好像被嚇得魂不附體一般,身體猛的一顫。在他看來,眼前的中年人,仿佛是一顆被仔細包在蠶繭裡的蛹,每剝開一層繭,距離令人瞠目結舌的真相就更進一步,直至撥開最後一層絲的那一瞬,那蛹也就爆炸了。

 

所以當冬道說完這番長篇大論,問起他的一些的看法時,春日哆哆嗦嗦地回答到:“在我看來,你和你女兒之間的關係,還是可以完全緩和的。”春日頭頂直冒冷汗,自己也不知自己在說什麼:“你以後可以多寬容一些你女兒,”春日嚇的把“您”說成了“你”:“要是她有什麼問題叫你幫忙,就算不樂意,你也要多幫幫她。”春日說到這裡,僵硬地笑了一下,掩飾早已慌亂的內心:“還有那個親戚的小孩也是,我想這樣也能緩和你們的關係的……”

 

冬道看他說的有氣無力,語無倫次,也就不再多問。正準備停止這個話題時,沒想到春日卻問起了他女兒的姓名,冬道覺得家醜不可外揚,就沒告訴他。

 

春日編了一個還算說得過去的理由,想糊弄過去,但依舊是哆哆嗦嗦的問著,冬道看那副可憐樣,也就心軟了,便索性告訴他:

 

“我女兒叫秋蕙,這個字還挺少見的。”說著在手上比劃著,抬頭看到春日依舊張大著嘴巴,好像什麼也沒聽到,為了緩解氣氛,就打趣說:“說的也巧,您叫春日,我叫冬道,我女兒叫秋蕙,而那個親戚家的小孩叫探夏,我們四個人,沒想到四季都集全了。”

 

聽到這裡,春日“呀”地叫了一聲,把冬道嚇了一跳,冬道見他氣色越來越差,覺得不宜久留,也就不再打擾,轉身欲走,春日煞白的臉剛回過神來,冬道就已經走到門口了,便立即開門送行,秋蕙的父親走後,他一個人待在房子裡,趴在床上,臉捂在被子裡,腦中回蕩著他臨走前的那番話,不久,大病了一場,一個星期後才敢出門。

 

 

 

第二十八章 苛責

 

冬道出了門後,邊走邊回想著,這個年輕人,有氣無力,一副被鬼上身的模樣,話也講不齊全,並不怎麼看中他,但他的話依舊是很有道理的,尤其是對於自己跟女兒關係的建議,他認為是值得效仿的。“我還是太過嚴肅了。那個年輕人說的有道理,要是以後兩個孩子有什麼困難,我還是儘量幫她比較好……”冬道自言自語著,不知不覺已到家門。

 

冬道剛進家門,就看到探夏坐在椅子前,手裡抓著啞鈴,上下揮舞著,就好奇地走過去,問她這是幹什麼。探夏看到伯伯,趕緊起身歡迎。

 

冬道只有157,比167的探夏矮了十釐米,頭頂也只到她眼睛。冬道仰視著侄女,想到一年前剛來時也只不過平視,轉眼間竟比自己高了這麼多,雖感吃驚,但也不羞愧,就連忙讓她回到了座位上。探夏即使坐著,也並不比站著的冬道矮多少。

 

“最近,我發現自己的力氣很小,我怕班裡同學會欺負我,所以有機會就多鍛煉一點,讓自己力氣大一點。”探夏解釋到,邊揮動著啞鈴,因為用力過猛,竟差點砸到牆上。

 

“小心點!”冬道條件反射般地呵斥著,但馬上意識到自己的語氣,趕緊換了一種溫和而幽默的態度,慢慢說到:“你長這麼高,還怕班上能欺負你?你們班有幾個同學比你高啊。”探夏搖搖頭:“光是高沒有用啊,雖然我在班上還是最高的,但相比較於以前,我還是覺得有必要鍛煉一下自己。”

 

探夏忽然紅起臉,不好意思地把臉轉了過去:“幾天前我就開始練啞鈴了,但作用實在微乎其微,所以,我覺得除了啞鈴之外,還是得找一個更適合的才好。”

 

說到這裡,探夏又轉過臉來,使自己的目光與伯伯斜視的目光相對,眼裡閃著光,像下了很大的勇氣一般,停頓了片刻,說到:

 

“所以,我想請求伯伯一件事,”這時,探夏一改剛才吞吞吐吐的樣子,忽然換了個語氣,用一種魚死網破的態度,把肚子裡所有的話,一口氣全說完了:“能不能請伯伯代替啞鈴,讓我抱著你,來鍛煉我的力氣啊?”

 

一秒鐘的沉靜後,傳來的是冬道的一陣罵聲。

 

“荒謬!”冬道噴著口水喊著,邊拍起桌子,桌上的茶具,也隨之震動,抬起一陣煙塵。秋蕙在屋裡聽見了響聲,知道父親發火了,趕忙從房裡出來,站在一旁,卻不敢靠近。

 

“把我當工具。你開玩笑吧?你以為我是誰?你爸爸都不敢動我,要不是我,你能來這讀書嗎?你這個小孩,我給你這麼好的條件,不好好讀書,在這兒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歪門邪道比誰都多。誰覺得你力氣小,誰跟你說你力氣小的,告訴我,快點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去找他,那個人是不是你同學,是不是你同班同學,男的女的,你是不是在外面有男朋友了,男朋友嫌你力氣小是不是,是同學還是男朋友,快說,說話啊!”

 

探夏的話像條導火索,引爆了這炸彈,冬道一句一句罵著,他的思想,順著本性,一步一步地被引渡到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上面。

 

“……快說快說快說快說快說!……”

 

冬道語無倫次的吼叫著,像條得了病的瘋狗,雙手死死抓住比他高了半個頭的侄女,拼命的搖晃著她的手臂,用撕裂般的嗓音,顫抖的喉結,把震耳欲聾的謾駡聲刺探到侄女的耳裡,探夏卻好像聾了一樣,一動不動,低著頭,張著嘴,乾涸的雙眼,緊緊直視著那條餓狼的凶光,眼角睜的開裂。

 

“爸爸!”秋蕙跪在一旁,擦著淚水,絕望地喊道。

 

冬道抬起頭,望著屋頂,好像這聲“爸爸”,是從天上傳來的。他漸漸停止了嘶吼,樣子很平靜,腦袋正瘋狂的回轉著,他想起了女兒,想到侄女,想起自己,想到春日,想起了得到的建議,緊繃著的雙手也放開了。

 

“你剛才怎麼說的?”冬道聲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語:“你說讓你抱我,來增長你的力氣是嗎?是這個意思嗎?你是這樣說的,對嗎?”

 

探夏低頭看著他,點了點頭。

 

“可以啊。”冬道像什麼也沒發生那樣,愉悅地說。

 

三個字,像條輕快的小溪,一蹦一跳地,從父親的鮮紅嘴裡,血一般地流淌出來。

 

 

 

第二十八章 失態

 

自那次以後,探夏一有時間,並且只要冬道在自己身旁,就拿他來鍛煉自己,時間一長,就變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等到第二年夏天的時候,也就漸漸不練了。

 

需要解釋的是,這裡所說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以及最後的“不練”,與其說是“不想練”,更不如說成是“無需練”了。

 

剛開始的時候,害羞的不僅僅是冬道一方,更是探夏自己。儘管需要舉起的不過是一個160都沒有的矮個子男人,但畢竟是自己的伯伯,自己的長輩,與生俱來的那種分寸感一直阻礙著探夏信守約定的天性。

 

出於這份分寸感,探夏小心翼翼的抓著冬道,像沒有使勁一樣(看上去是這樣的,實際上探夏已用了很大的力),一點一點的把冬道舉起來,像舉起一個嬰兒一樣,生怕弄疼了他。隨著冬道身體一點一點的上升,探夏需要使出的力氣也逐步加大,等到兩人可以相互平視的高度時,冬道的腳尖已經幾乎點不著地了,而探下也已經使出全部的力氣了,於是再就這樣持續了大概十秒鐘,等到全部的力氣都已用盡,探夏趕緊使出有所保留的最後一絲力氣,輕輕把他放下來,擦起汗水。過程中,兩個人始終紅著臉,低著頭,不好意思對視。

 

斷斷續續持續了一年的鍛煉過程便是這樣開始的,雖然驚異於自己能夠舉起伯伯,但探夏知道,如果想要達成和春日許下的承諾,這點的努力是遠遠不夠的。雖然還是很害羞,但在接下來的幾次裡,探夏一邊積極的訓練著,一邊努力克服著心裡的這種羞愧感 。一個月後,她已可以把伯伯舉起到相互平視的高度,並且停留時間已經能有一分鐘了。這段過程中,探夏無疑充滿了自豪感,每鍛煉完一次,她心裡的自豪感,就又上升一級。她知道現在的自己,和之前春日的那次相比,已經進步了太多。只有一點,就是在這過程中,探夏依舊不敢輕易的和伯伯對視,並且心裡的那種自豪感,也絕不敢在伯伯面前表露。

 

至於冬道,剛開始的幾次,儘管嘴上不說,心裡還有所抗拒,可一段時間後,竟有點喜歡上這種被自己後輩舉起的刺激感了。有一次,大概是開始鍛煉的五個月後,探夏像平時一樣舉著冬道(這時的探夏,基本可以很輕鬆的把冬道舉起,並且停留很長一段時間了,儘管還是很疲憊,但相比於以前,是難以描摹的進步)。冬道面對著高大的侄女,腦海裡突然產生了一種之前從未有過的情感,之前春日的腦海裡也曾有過,但是其程度又與之所不及的,這個奇怪的情感,像帶有顏色的氣體一樣,慢慢從冬道的頭頂彌漫開來,到脖頸,到手腳,以至全身。個中滋味,我等外人不得而知,只是可以看到,冬道戲劇一般的臉上,竟露出一絲嬰兒般的表情,似哭似笑,透露著幸福的神色。探夏低著頭,不敢看向伯伯,所以未曾察覺。冬道順著剛才的那一股勁,陶醉在現狀中,竟不由自主地把細小的身軀緩緩靠向侄女。探夏感覺到異樣,恍惚中趕緊把冬道放下來,呆呆地站著,不知心中的那種難為情的感覺究竟來自於何處。冬道被放下,觸地的瞬間回過神來,後悔起自己的失態,便搖搖頭,擺擺手,會自己房間了。探夏看伯伯走了,也就不在多想。不過有趣的是,至那次以後,探夏再沒有拿冬道鍛煉過,等到約莫一個星期後,兩人心頭的尷尬隨著時間化解掉了,便才回復到之前的狀態中。

 

 

 

第二十九章 習慣

 

曾經的春日之於秋蕙便是現在的冬道之于探夏。

 

從那次以後,每日的鍛煉,對於冬道而言,不再是尷尬,而慢慢成了一種享受。起初,每當探夏舉起伯伯的時候,冬道全程面無表情,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雖然心裡早已翻江倒海了。儘管他的腦袋裡從未像他的“前輩”(指春日,後文“荒謬的想法”詳見第十章)那樣,產生過某些荒謬的想法,但至少,他很快有了抬起頭直視侄女的勇氣,伴隨著身體的一點點上升,再下降,視角由仰視到平視,再到仰視,儘管視角在不斷變化著,不變的是探夏平靜的表情以及那張漂亮的臉,面對著這天使般的面容,竟從心底感到一絲幸福。冬道體會著心裡這份奇妙的幸福感,並陶醉於其中,以至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把身體向侄女的身體靠近,於是,每次靠近一點點,每週又練五六次,等到了一個月以後再練時,冬道的身體依舊近乎于完全靠在探夏身上了,然而,冬道似乎把時間以及頻率調整得太好了,在這些日子裡,探夏好像一點都沒發覺異樣,還是像往常一樣,心無旁騖,只當是訓練。秋蕙偶然從旁邊經過,看在眼裡,但也不好出聲。

 

儘管在每次的鍛煉中,冬道是作為一個鍛煉“器件”而存在的,但他能夠感覺到,自己侄女的力氣,正在一點一點地增長著,時而綿緩似溪水,時而迅猛如閃電。曾經,侄女需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勉強舉起自己,可現在,不費吹灰之力,輕而易舉地就能把自己舉起來了,就像撿起一隻死老鼠那麼簡單,冬道有時甚至會猜想,或許侄女一隻手也能舉起自己來。同時,他也看到,除了力氣以外,探夏的其他方面也正像她的力氣那樣驚人地成長著,以前,當探夏把冬道舉到能夠相互平視的

高度時,冬道若是拼命地繃起腳尖,還能勉強碰到地,可現在,即使他再怎麼努力的扭動著雙腿和腳,卻連一星半點的地面都碰不到了,低頭一看,自己的腳和地板間,早已差了相當大的距離了,倘若冬道身下有一級臺階可供站立,自己的腳尖伸得再遠,或許也永遠觸碰不到了。探夏看見了,就故意把伯伯又舉高了一截,超過自己的頭頂,冬道不好意思,也就不再亂動了,每到這時,冬道才有機會低頭看去,自己和侄女之間的差距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冬道想起探夏小時候的事,便陷入了美好的回憶中去了,可他還沒想一會,探夏輕輕鬆松就把他放下來了,於是回憶結束,冬道又回到了自己和侄女的巨大差距的現實中來了,心裡不免有些失落。

 

就好像習劍的人,時間長了以後會對劍產生感情一樣,探夏和伯伯之間也通過一些點點滴滴奇妙地維繫著。一次,當探夏把冬道舉到和自己平時都高度時,冬道本準備扭動身體使其能靠近侄女時,探夏一個猝不及防,一把將伯伯抱住,速度極快,冬道還沒有覺察到什麼,自己的小身板就已經蜷縮在侄女的懷裡了,探夏讓冬道把下巴枕在自己的肩膀上,雙手緊緊摟住伯伯的腰,不小的胸部緊貼著冬道,隨著均勻的呼吸一起一伏摩擦著他的胸口,冬道很久沒有體會過女孩子的感覺了,也跟著侄女的呼吸頻率呼吸著,心跳漸漸加快,臉也慢慢變得通紅,便悄悄回過頭,用餘光看到,此時的探夏,也一動不動,如同懷裡的自己,早已面紅耳赤。

 

冬道用近乎嬌喘的語氣問道:“我重嗎?”

 

“一點不重。”

 

“那你抱著我累嗎?”

 

“一點也不。”

 

“但是,”探夏輕聲說著,仿佛只讓冬道一個人聽見:“伯伯,真的很謝謝你!”

 

“沒事。”

 

……

 

他們倆就這樣,以一種少見的奇怪姿勢相擁著,過了很久才鬆開。

 

 

 

第三十章 出於自信

 

以上只是探夏這一年裡鍛煉過程中的一些細小並且相對有意思的片段,其過程中的細微和瑣碎,實在不能一一敘述,不過,就結果而言,探夏這一年以來,這些突飛猛進的成長,首要的是自己的努力,其次便是歸功於她伯伯了。儘管在一年的最後,訓練接近尾聲時,探夏舉起冬道時,就像舉起一個人偶一般容易,但探夏,作為一個小女孩,以及後輩,她的全部內心,對於身為長輩的伯伯,除了感激以外,還有深深的愛。作為答禮,她開始做家務,減輕了冬道不少麻煩,並且,探夏在小學的最後一年裡,用功讀書,在考試中,考上了一個總是被人稱讚的中學,以伯伯喜歡的方式回報了伯伯。本就很喜歡她的伯伯,一下子更喜歡她了。冬道對於侄女的疼愛,探夏在他心中的地位,或許可以比肩他的親生女兒了。冬道深深地愛著的女兒和侄女,溫柔的好像母親,那些悲傷的往事,仿佛是幾百年前的事,那副兇神惡煞的樣貌,也同樣再也不會回來了。

 

喜歡她的不僅有冬道,還有她的姐姐。秋蕙在這一年裡,一直保持著去圖書館的習慣,探夏如果沒事,便會陪她。隨著探下一點一點的成長,秋蕙甚至覺得,這個小妹妹,在不知不覺中,從比自己小一歲,變成小一歲,如今,她正慢慢變成同歲了。

 

至於那張偷偷夾在書簽裡的紙條,秋蕙愛屋及烏般的對家書簽那本書做了特別的照顧,她花錢買下了那本書,一直放在書桌前,在窗戶和檯燈之間,一個既不顯眼也不陰暗的位置。她要一有空就會翻起這本書,手中緊握著那個書簽,眼睛緊緊盯著書簽上的縫隙,一看便是很久。探夏不知道藏在書簽裡的秘密,只覺得姐姐很奇怪,但從不過問。

 

她好像能看從那縫隙裡看到春日。

 

有趣的是,在這一年的時間裡,秋蕙和春日再也沒有約會過。不知究竟是偶然為之還是事出有因,儘管春日很久沒見過秋蕙和探夏,家裡來客的訪客反倒越來越多。也許是受到這些來訪者的影響,他和秋蕙之間,開始通過一種稀奇的方式,保持著仍然保持著的緊密聯繫——書信——這種傳統而優雅的方式,是春日先想到的,結果是兩人都很喜歡。這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境,即使不是面對面,但通過文字,這個神秘的東西,遠比圖像和聲音,更能激起人們心中的欲望和思念。越看不到,就越想看,卻不知道這其中,究竟是什麼在作祟,也許是好奇心,也許是欲望,也可能是愛。

 

就是愛!好奇心只是幌子,欲望也不沾上半點。在春日的內心深處,那壇沉澱已久的愛,已一分為二,一半給了秋蕙,一半給了探夏。

 

所以,如果有人能看到他們寫的信,不難發現,每當春日在寫信時惦記起探夏,那個比秋蕙還小的妹妹,並且在信中問起她的情況時,聰明的秋蕙便會回信道:“她已經變成大人了呢!”除此之外,不再多寫半句。多麼聰明的回答,只區區幾個字,但於春日,乃是世間任何的一切皆所不及的,再細緻的文筆,再華麗的詞藻,再優雅的形容,也比不上這短短幾個字,這句話,從此抓住了春日的靈魂,他夜夜失眠,手裡緊握著秋蕙的信,就像曾經秋蕙抓著他的信那樣,瘋狂地吻著,想像兩個妹妹一年後的樣子,心中無不期待著即將到來的再遇。

 

所謂的“今非昔比”,不過如此,在這短短一年的時間裡,探夏身體力行地用最好的方式陳述了一遍。就她而言,眼下,童年的最後一個夏天已近,這個重要的時間節點,如若不把抓住,便會灰溜溜的從指邊劃走。她想給這個值得珍藏的特殊的夏天抹上一筆濃重的油彩。所以,在七月開頭的某個下午,來往於大街上的人們,在對眼的陽光下會看到,兩個高挑修長的姐妹,悉心打扮後,手牽著手,背著可愛的小書包,邁著因自信而顯得輕盈的步伐,帶著即將兌現的承諾,踏著石板,出現在那條熟悉卻許久未來的路上。

 

 

 

第三十一章 誤診

 

她們來的時候,春日還躺在床上睡覺,一到七月,伴隨著蟬鳴和熱風,就又犯起了賴床的舊病。所以,當他被一陣輕快的敲門聲弄醒後,便很不高興的,打著嗝,揉揉眼,慢悠悠的從被窩裡鑽出來,一想到可能是秋蕙和探夏來了,立馬醒了一半,三步並兩步走到門前,但還是半耷拉著眼皮,開了門,一年沒見的姐妹倆正站在他面前。

 

秋蕙還是和以前那樣漂亮,只是頭髮更長,紮成一捆辮子,垂到胸口。旁邊的探夏,經過8個月的成長,簡直更漂亮了。悠長的睫毛下,那雙眼睛更大了,瞳色由以前的深黑,轉變成現在的淡褐,正

透過深幽的雙瞳,凝視眼前的哥哥。頭髮也更長了,垂至後背,一撮拂過來,與胸口平齊,蜷曲著衣服的褶皺,閃著金光。翹起的鼻尖下,熟悉的粉嫩小嘴,微微張開,雖沒有上口紅,卻依舊鮮豔,以至使得緋紅的臉頰,顯得更可愛了。白色的連衣裙包裹著身體,凹凸有致。胸口撐起領巾和長髮,圓圓的,已不比秋蕙的小多少了。裙子下,是一雙修長的腿,那鑲著花邊的白皮鞋,已經很大了。

 

如同信裡所說,她儼然已成為一個大姑娘了。

 

“哥哥,在家有好好吃飯嗎?”春日聽到,連探夏聲音也變了,從稚嫩的童聲,轉變成如同姐姐一般的,少女的聲音。“沒忘了上次在圖書館,臨走的時候,你和我的約定吧?”

 

春日顯然沒有忘記,但此時他也沒有回答,因為他正看著眼前兩個妹妹,卻感到一些不可思議。除了外表體型上的變化以外,他發現探夏的目光還是和十個月前一樣,微微仰視的角度,不過角度要再增大一些,大概平視她的鼻樑中部,可當他扭過頭,再看秋蕙時,卻發現自己不像之前那樣,只能平視她的嘴唇,竟好像可以平視她的鼻尖。

 

秋蕙仿佛變矮了。同樣的,姐妹倆之間的身高差也變了,以前她們倆大概相差6釐米,探夏的眼睛大概到秋蕙的鼻尖。可現在,秋蕙的頭頂緊接著探夏的頭頂,兩個人之間的差距,怕是連3釐米都沒有。

 

春日半夢半醒著,腦袋裡一團漿糊,只覺得奇怪,竟以為自己長高了,心跳加速,伴隨著內心的悸動,興奮地說:“呵,探夏妹妹,你也沒長多少嘛。去年你大概比我高了兩釐米,可這次再看,你也不過比我高了4釐米嘛。”說到這裡,春日把頭轉向另一邊,心裡依舊興奮,只是那樣子或多或少的有點自以為是:“反而是秋蕙,像長矮了一般,之前你們倆差的挺多的,怎麼現在感覺親,沒多少差距了。該不會是我長高了吧?”春日竊笑一聲,用手捂著嘴,打趣道:“秋蕙呀,要不要哥哥帶你到醫院去,找醫生看看,怎麼還越長越矮了,探夏都要超過你了……”

 

他故意把“哥哥”兩個字說的很重,好像他是她們的親哥哥。

 

春日就這樣竊笑著,信口開河地胡說著不修邊幅的玩話,卻引來了探夏的一陣笑聲,以至連一旁的秋蕙,也捂著嘴,笑個不停。春日覺得奇怪,就不再說了,只能不知所措地站著,那樣子就更好笑了。探夏彎下腰,捂著笑疼了的肚子,邊竭力抑制笑聲邊說:“春日哥哥沒睡醒吧?連自己家門口的構造都記不得了。我就來過一次,卻還記得清清楚楚呢。”說著伸出手,朝下指了指。春日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正站在臺階上,而面前的兩個妹妹還站在臺階下。

 

春日如夢初醒,之前的那份睡意也一併煙消雲散了,轉而以一種尷尬的目光,時不時地從兩個姐妹身前掃過,遊神片刻,才回過神來,趕緊回到房間,給兩個妹妹準備拖鞋。

 

 

 

第三十一章 碾壓

 

探夏同一年前那次一樣,先一步上了臺階,於是,兄妹倆的差距便立馬顯現出來了。春日顫顫巍巍地把拖鞋放下,不願抬頭,探夏也不想馬上逗他,便心平氣和的穿著鞋,剛準備站好,卻感到鞋子有點不合腳。

 

12歲的探夏和21歲的的春日,兩個相差了九歲的兄妹,正站在彼此身旁。

 

我們所能看到的是,年長的哥哥,低著頭,弓著背心虛地站著,身材顯而易見的比妹妹小了一號。他的頭頂,緊挨著妹妹的雙眼,而他的雙眼,卻只能平視妹妹的下巴,他的肩膀與妹妹的胸口平齊,而妹妹的雙腿,已能提到哥哥的腰部了。就年齡來說,他們無疑是兄妹,可對身材而言,他們卻確實像是姐弟了。

 

如秋蕙的信裡所說,經過一年的努力和成長,探夏完全變成大人了。

 

春日抬起頭,像以前仰視秋蕙那樣仰視著探夏,剛走向巔峰,頃刻間重新跌回穀底的心情,如翻江倒海一般,刺激著春日,但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把頭又低了下去。

 

探夏順勢伸出手,不費勁地摸起春日的頭,一邊眯著眼,笑著說:“之前的那份承諾妹妹總算兌現了吧。妹妹現在已經177了,姐姐也有179了,只有春日哥哥,一年的時間跟沒長一樣,還是165吧……”

 

“……春日哥哥才上初三(探夏以為春日和秋蕙同齡,不知道他實際比她大9歲),就已經不再發育了!……”

 

“……看來,我們兩之間已經差了12釐米了,哥哥想超過我,怕是再也不能了……”

 

春日被探夏說的無地自容,但他沒有資格去反駁,因為她說的都是實話。

 

這時候秋蕙也過來了,春日看到了,心裡就多了一絲勇氣,儘管這份勇氣轉瞬即逝。

 

“胡說,我,我長了2釐米,我現在有167。我和你之間只不過差了10釐米而已。”春日顯然是在狡辯,又挺直了腰板,好像這樣他就真的有167了,儘管撒謊後的內心卻並沒有如其所說的那樣自信。

 

“是嗎?好厲害啊,哥哥僅僅就比妹妹矮了10釐米。”探夏故意嘲諷到,眼睛眯得更細,停下了手,但依舊放在春日頭頂:“那就來驗證一下。”春日知道要被揭穿了,無不為剛才的那句賭氣話感到後悔,不自然地做出懊惱的樣子,探夏只覺得好笑:“我去拿尺子,來看看哥哥現在多高。如果真的如哥哥所講的那樣,長高了兩釐米,那我就答應哥哥一個要求。當然,如果哥哥的身高並沒有像哥哥所說的那樣,還是165的話,不管我做什麼,哥哥都要無條件應允。”

 

春日正為自己剛才的意氣用事而感到後悔,一聽到就要被抓現行了,只能低頭站在那兒 ,沒有回答。探夏笑著說:“不說話就是應允了。”於是拿起卷尺,像一個姐姐那樣,很輕鬆地測出了春日的身高,卻發現真的是167,覺得很不可思議,低頭一看,發現春日原來還穿著2釐米厚的拖鞋。探夏微微一笑,並沒有揭穿,而是緊盯著春日的腳,腦袋裡冒出了一個更有意思的話題。

 

這是一個新話題,探夏以春日給的拖鞋大小不合適為由,開始了這段話題:“請問一下,哥哥家裡有大一點的拖鞋嗎?”春日剛躲過一劫,還沒來及鬆口氣,就又進了一劫中,深知自己處境,只好低下頭,看到探夏穿著拖鞋,半個腳跟露在外面,便準備去幫妹妹換雙更大的拖鞋,可剛起身就被探夏叫住。

 

“哥哥,等等,用不著拿新的鞋子了,我看你現在腳上的鞋子就有點大,而我現在穿的又有點小,不如直接就我們兩個換一下吧。這樣也省事很多。”春日早就覺得腳上的拖鞋大了,只是有兩個妹妹在,一直沒法脫身,所以也就由它去了,一聽到探夏願意和自己換,也沒多想,就和探夏互換了拖鞋。

 

春日換上了探夏先前穿的拖鞋,並沒有覺得合腳,依舊有點大,再一看探夏,換上了自己剛才穿著的脫鞋後,半個腳跟卻還是露在外面,這才意識到兩雙鞋子自始至終是一樣大的。春日知道自己被妹妹耍了,更知道妹妹的腳已經比自己還大了,可為時已晚。探夏正站在一旁,捂著嘴,笑話著自己:

 

“哥哥真逗!還真以為自己穿不了的鞋妹妹能穿。”探夏索性把鞋脫了,邊說著邊赤著腳走到春日面前,和他並排站著:“不過,我記得去年的時候,哥哥的腳好像還比妹妹大的呢?怎麼才過了一年,就被妹妹反超了這麼多。”說著,把自己赤裸著的腳靠向春日依舊穿著的拖鞋。

 

“哥哥快看!你的拖鞋還沒妹妹的腳長呢。這麼小的拖鞋竟然還覺得大,哥哥的腳是有多小啊?!”

 

春日早已羞愧到了極點,順著探夏的話低頭看去,雖然只有一點,但探夏的腳明顯比自己的拖鞋更長。春日不禁長歎一聲,想到一年前,自己也就腳還能比過妹妹,這也成了他的最後防線,現在,心裡最後的那點自信也隨著妹妹的勝利而蕩然無存了。想到這裡,春日乾脆脫了鞋,也像妹妹那樣,赤著腳靠在一起。

 

探夏知道春日已經放棄抵抗了,就更得意了,便不緊不慢地把眼前的景象描述給春日,好像他看不到一樣:“哥哥快看!你的腳尖還不到我的腳趾跟呢。看來哥哥的腳還是去年量的38碼,1釐米都沒長呢!”

 

“順便告訴哥哥,妹妹現在可是有43碼了,和秋蕙姐姐一樣。畢竟妹妹也已經比哥哥高了12釐米,腳自然也要像身高那樣遠遠超過哥哥才是。”

 

短短一年,探夏的腳從比自己小2碼,長到了大5碼,春日被如此的生長速度震驚到了,話還沒從腦子裡過,就已經說出口了:

 

“你不是才177嗎?比我高了10釐米,哪來的12釐米,真是……”

 

春日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最後的底線也被打破了,可已經來不及了,話已被探夏接了過去:“哥哥這樣太難看了,我都不揭穿了,哥哥卻還想耍賴。剛剛量身高的時候,哥哥明明還穿著2釐米的拖鞋……”

 

探夏無休止的刺激著春日,春日像個演砸了的小丑,無地自容地站在舞臺中。他的頭慢慢低下去,眼神漸漸變得陰翳,光照不到他的臉,他的五官也隱逸在黑暗裡。

 

他好像有點生氣了。

 

 

 

第三十二章 心裡話

 

“不過呢,就算哥哥的腳再怎麼小,也終究是妹妹最喜歡的哥哥。”探夏感覺到春日的樣子有點不對,尷尬地笑了笑,自作聰明換了一個話題:“實際上,這次過來,妹妹最感興趣的,還是哥哥的手。我印象裡哥哥的手很小,摸起來軟軟的,像小孩子一樣可愛,不知現在長大了沒有?”探夏自說自話著,也不等春日同意,就抓起了他的右手,擺在自己胸前,然後伸出另一隻手,和春日的手相靠攏。這是最後一根稻草。眼看兩人的手就要靠上去了,春日突然用盡全力擺脫束縛,一把把手縮了回去,探夏還沒來及使勁,手就已經被抽走了,只能傻傻的站著。春日退在一旁,因為用力太猛,正喘著粗氣。

 

春日之所以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是因為就在他的手和探夏相互靠攏的瞬間,他看到,自己的中指尖還不到探夏的小指關節處。相比較于探夏,春日的手又短了一截。

 

探夏回過神來,低著頭,驚訝地看著他。春日那點可悲的自尊心受到了來自妹妹的身高,腳碼,以及手長三方面的最嚴重的挫傷,再也忍不住了,像嬰兒一般,一屁股坐到地上,掩面哭了起來,嫉妒和不甘的淚水順著鼻尖流下來,滴落在地板上,臉上很快就流出了一條小溪。探夏知道自己闖禍了,卻束手無策,在一旁的秋蕙此時再也坐不住了,也跟著春日蹲在地上,一面安慰春日,一面指責探夏沒有分寸。探夏也意識到自己錯了,紅著臉靠過來,想向春日道歉。可她還沒蹲下來,就被春日一掌推開,探夏來不及掌握平衡,轉眼跌倒在地,她也顧不及疼痛,抬起頭,驚恐地望著春日,眼神裡充斥著絕望和不解。

 

春日再也沉不住氣了,胡亂抹著淚水,用顫抖的聲帶吼著:

 

“個子比我高使你感到驕傲是嗎?腳也比我大使你感到驕傲是嗎?手也比我長也使你感到驕傲是嗎?……”

 

“……為什麼是這樣,不應該是這樣……”

 

“……為什麼我什麼也比不過你,明明我比你大了9歲呢……”

 

“……明明我是哥哥……”

 

“……不公平……”

 

“……不……”

 

“……”

 

春日的咆哮聲漸小,最後話只能卡在喉嚨裡,說不出口,他便轉而掩面小聲抽泣。探夏睜著大眼睛看著他,現在輪到她不說話了,她轉頭一看,秋蕙正朝她使眼色。

 

探夏什麼也沒說,一把抱住了春日。春日像觸電一般,瞪大了雙眼,淚水和鼻涕竟同時止住了。

 

“原來你比我大了9歲啊,我就說嘛……”

 

探夏聲音很小,小到幾乎連她自己都聽不見。

 

探夏緊緊抱住春日,緩緩站起來,春日的腿隨著身體的上升,從蜷曲,到直立,等到探夏站直的時候,他兩腿已經碰不到地了。

 

“你已經能把我抱起來了嗎?”春日好像恢復了平靜,聲音也不再歇斯底里了。他把頭靠在探夏肩上,只是聲音依舊帶著哭腔。

 

“是的,對現在的我來說,哥哥一點不重。”探夏也哭了,淚水裡盡是對剛才自己言行的自責。

 

“那你現在多重呢?”春日又問道。

 

“正好65公斤。”

 

“你已經比我重了15公斤了。”

 

“看來哥哥這一年還真是什麼也沒長呢。”

 

探夏說著,把春日樓得更緊了:

 

“哥哥,我還記得一年前,那時候我剛認識你,在圖書館,我因為賭氣,想要抱起你,可費了老半天也沒成功。哥哥還記得嗎?”

 

“恩,記得。那時候,你雖然已經比哥哥高了,但還像個孩子。現在你已經長大了,可以很輕鬆地抱起哥,也已經比哥哥高了很多。時間怎麼就過得這麼快。”

 

“要是時間能流的再慢一些,那該多好啊!”

 

探夏沒有接過話來,春日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彼此相牽連著的兩人,此刻已沉浸到幸福美好的回憶中去了。

 

“哥哥喜歡我嗎?”探夏問道。春日從夢裡醒來。

 

“當然喜歡了。”春日輕聲回復道。

 

他把頭轉向一旁,平視著秋蕙:

 

“你也一樣。”

 

兩人就這樣相擁了很久,秋蕙一直站在他們身邊。

 

……

 

儘管過程顯得些許痛苦,但無論春日,秋蕙,還是探夏,在經歷了這次事情後,栓在他們身上的那條隱形的情感紐帶,此刻早已驚人的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鬆緊度。曾經,他們是情侶,現在卻像是家人,前提是他們以後還有機會再相見的話,畢竟留給他們的時間也不算太多。

 

就在春日和兩個妹妹經歷了以上這些事情的同時,秋蕙的家裡,確切說是冬道的家裡,翻江倒海般的發生了一件大事。稱之為大事,確實略顯陳詞濫調,但能被稱為大事,只要有其道理,就絕非子虛烏有。儘管這件大事,另一邊的三人還不得而知,只是自此以後,春日,秋蕙,探夏,冬道,這四個人的一生的命運將被改寫,有的從光明走向黑暗,而有的從黑暗走向光明。

 

當然,這都是些無人知曉的後事罷了。

 

 

 

第三十三章 無題

 

儘管已到了晝長夜短的季節,但即使是再長的白晝,也長不過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兩個姐妹回去的時候,天已經烏黑。

 

姐妹倆嬉鬧著,聊著只有她們知道的笑話,秋蕙哼著歌,快活地掏出鑰匙開門,剛把鞋子換好,還沒來及站穩,就聽到房間裡傳來一聲很大的物體撞擊聲,冬道像失去控制的馬車一般,從房門撞到飯桌,再撞到衣櫥,一路把家裡的傢俱全都撞了個遍,才橫衝直撞沖到秋蕙前。秋蕙俯下臉,驚奇地看著已經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父親,冬道抽筋般地伸出一隻手,舉到最高,用盡生平最大的力度,一掌甩在女兒臉上。秋蕙的半張臉被打得通紅,雪白的皮膚間印出五條清晰的指印,甚至聯手上暴露在外的幾根突出的血管,也印得清清楚楚。秋蕙完全蒙住了,雙唇抿得發抖,流著乾巴巴的眼淚,探夏嚇得來不及換鞋,就穿著外面的鞋子,踩在家裡的地板上。秋蕙手扶著牆,支撐著虛弱的身體,從黑暗中驚恐地張望。冬道本就醜陋的臉最大限度的扭曲著,他伸直了脖子,抬著頭緊逼秋蕙。秋蕙看見一張她從沒有看到過的醜陋面孔,那猙獰的表情,好像一口氣就能殺掉所有人。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自從一年前探夏因為約定找冬道開始訓練後,冬道,探夏,以及秋蕙三人,尤其是冬道和秋蕙的父女關係,就像是劇本安排好的那樣(其中春日的話起了很大作用),順理成章的慢慢緩和了下來。以至到了最後,秋蕙愛死她的父親,冬道也愛死這個女兒了。秋蕙對自小所受的來自父親的虐待忘得一乾二淨,冬道也對之前的事隻字不提。一家人其樂融融,過起令一般家庭所羡慕的生活。

 

每次秋蕙帶著滿滿一包從圖書館借來的書從外面回來,冬道就會因此感到欣慰,而只要女兒不在自己房間的時候,冬道就會偷偷溜進,看看女兒都借了哪些書看。如果借來的都是一些自己心裡“指定”的書的話,冬道便欣喜萬分,要是他對其中有一本稍有不滿,冬道的心裡自然就比平時低落一些了。這種低落,在平日裡,便會或多或少地不自覺被表現出來,時間一長,秋蕙也就有所察覺了,她於是把借來的書分成兩類,自己喜歡的那一類藏在抽屜裡,用鑰匙鎖住,應付父親的那一類,就故意堆在書桌前,方便父親“檢查”。並且,為了徹底的使父親不起疑心,秋蕙只好忍痛割愛,把珍藏多年的那張定情信物般的書簽,從原來的那本《秘密金魚》裡抽出,轉而夾進一本擺在明處的,她並不喜歡的書裡了。這樣,時間一久,冬道發現女兒所看的書,全部都是自己想讓他去看的,就更喜歡她了。

 

所以,儘管維繫父女倆之間的不過是種畸形的關愛,但不得不厚顏無恥地承認,冬道從未有過地深愛著他的女兒。

 

當然,這種關愛也如若一張織在風口的蛛網一般,說斷就斷。

 

那一天便是這一天,大概是秋蕙探夏姐妹倆回來前五分鐘左右。冬道趁秋蕙不在,便像只老鼠一樣,一如既往地鑽進女兒的房間。一開門,看到秋蕙的母親正在屋裡清理,就好像在幹壞事時被無關人等看到的小偷那樣,不免心頭上火:

 

“有什麼好掃的,明明這麼乾淨。”

 

“幹不乾淨也不是你說了算。而且,就你這種鬼鬼祟祟的樣子,也沒資格說我吧。”秋蕙母親反駁道。

 

冬道沒有理她,徑直走到書桌前,面對著擺好的一堆書翻閱起來。

 

“話說,你到底要翻這些翻到什麼時候啊?都快一年了。女兒還有沒有點隱私了?”秋蕙母親轉過頭,不滿地問。

 

“我這不是關心她嗎?你知道麼?這才是真正的關心。”

 

冬道覺得還不足以震懾住妻子,於是在後面又加了一反句:

 

“我和你不一樣。你會這樣嗎?你只會擦擦洗洗。”

 

“就是因為你這樣,我們家秋蕙都被你搞呆了,都快上高中了,還沒有談過戀愛。”

 

“胡說!”冬道朝妻子罵到,秋蕙母親也就識相地不說話了。“戀愛”這個詞,在這個家裡一向都是禁語。

 

冬道的怒火隨即消散了,因為他看到,現在桌子上擺放的幾本書,都無一例外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幾本。

 

“你快來看看,這是我們的女兒現在看的書。呵,只有看這樣的書,將來才會是有前途的嘛。”冬道得意地笑著,一邊用手翻開來最上面那本。

 

“是嗎?”秋蕙母親停下手裡的活,也走到桌子前。

 

冬道隨手一翻,正好是夾有書簽的一頁,並且正好是那張要命的書簽。

 

“這是什麼?”秋蕙母親指著問道。

 

“書簽你都不認識嗎?你還真是沒讀過書。”

 

“這我當然知道,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可你不覺得,這個書簽看上去和別的有點不同嗎?你看它中間微微突出來一塊,好像裡麵包著什麼。”說罷,秋蕙母親從書堆裡抽出另一個書簽來對比,以印證自己的想法。“看吧,我說的沒錯吧,果然和其他的不一樣。”秋蕙母親輕蔑地看向丈夫,語氣裡無不顯示出得意,儘管這並不是一件多麼令人驕傲的事。

 

冬道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睛裡閃過一道光,他的神情很快變得更愉悅了:“你可知道這書簽裡面夾的是什麼嗎?”秋蕙母親斜著眼看他,表示她不知道。

 

“你知道麼?我當年上學的時候,每當看到一本自己喜歡的書後,就把裡面喜歡的句子抄下來,剪成一張小紙條,夾在書簽裡。”冬道越說越發地顯示出心中的得意:“不愧是我的女兒,就連這方面都這麼像我。”冬道心情越來越愉快,也就越來越喜歡秋蕙了。

 

“所以說,趕緊把書簽拆開來看看吧。我是知道這一套的。老一套了。”冬道慫恿秋蕙母親拆開書簽,秋蕙母親抓起來就撕開了,粗魯的動作又引起了冬道的一番埋怨,那張信紙,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書桌正中。

 

“果真如此。我女兒和我真是一模一樣啊!”冬道看著這張泛黃的信紙,一邊把手伸過去,一邊自言自語道:“那麼,快打開吧。到底是誰的名句呢?是莎士比亞的,還是歌德的?”

 

“嘿嘿嘿。”冬道笑著,發出嚇人的聲音。

 

雖然冬道不再年輕,但身體健碩,即使視力有些下降,也還不至於到帶眼鏡的程度。他自以為是地眯著眼,微笑著,打開了那張泛黃的信紙。只見上面寫到:

 

“公園路27號,4樓,左起第二個房間。無論何時,愛你的春日會永遠站在門前等你。”

 

父親的臉,轉眼間像捏在手裡的紙那樣泛黃,隨即又變得烏青,汗水浸濕了冰冷的皮膚,笑容也僵硬了。

 

“真是精彩。”冬道冷冷地說。然後,沒有再看第二遍,就把它攥在手心,放到了口袋裡。秋蕙母親站在他邊上,捂著嘴,嚇得不敢說話。

 

“這個‘春日’,我或許認識。”

 

 

 

第三十四章 火山遇到磐岩

 

時間回復到現在。

 

就在秋蕙被被父親打到趴在地上時,那張情書信紙從冬道的另一隻手裡狠狠砸了下來,“啪”的一聲墜到地上,秋蕙瞄了一眼,就全明白了。

 

“了不起,了不起,了不起,了不起。沒想到在我所不知道的時間裡,我的女兒竟然都當上別人女朋友了。”冬道罵著,把口水吐到秋蕙臉上。秋蕙擦擦臉,慢慢站起來,她的表情並不是動漫恐懼,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退了。

 

儘管就身高而言,身為父親的冬道比自己的女兒矮了一個頭還多,但此刻在冬道身上,父親身上應有那份威嚴絲毫沒有因為身高的巨大差距而減少,一瞬間,他就又變回從前的那個非打即罵的父親了。

 

冬道伸出手想要打秋蕙,但因為體格和力量實在相差懸殊,當他伸出手的瞬間被秋蕙一隻手攔下來了。氣急敗壞的冬道伸出另一隻手,但又被秋蕙攔下來了。秋蕙緊緊攥住兩條青筋暴起的手臂,低頭看向冬道,冬道也抬頭狠瞪著秋蕙。即使相對位置始終沒有變化,但兩人身體一直都因發力而顫抖。冬道與他矮小的身形所不相符的力氣讓秋蕙感到無比驚愕,父女倆僵持了好一會,最後還是秋蕙的力氣更大點,她用盡全力,父親的兩手一點一點地被扳下去,冬道扭曲的臉憋得通紅,手腕也被握得生疼,但他始終沒有放棄抵抗,一直到他的手臂被秋蕙扳到正常下垂的位置時,他還在用力。

 

冬道深知自己力氣不如女兒,內心的那份自卑感更加劇了他的怒火,腦子裡僅存的那點理智頃刻間便蕩然無存了。冬道像野獸那樣,準確說是像條惡狗一般,想撲到秋蕙身上,秋蕙鼓起勇氣,一腳踢向那具瘦小的軀體,冬道面對那只巨大的腳,根本來不及反應,隨即頭仰著跌倒在地上,衣服上留下的腳印竟占了半邊身體。秋蕙趕忙拉起邊上早被嚇傻了的探夏,以最快的速度換好鞋子,一把關上了房門,像越獄一般逃了出去。冬道倒在地上,喘著氣,嘴角微微留出一抹鮮血。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我知道你們會去哪。”冬道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擦乾嘴角的血:“她們肯定是逃到那條野狗家了。”說著,撿起扔在地上的信紙,記下寫在上面的位址,然後,披上一件大衣,捂著肚子,趔趄著也跟了出去。

 

“你們儘管逃,儘管我會瞬間找到你們,然後制服你們。”

 

“……”

 

“因為我是你們的父親。”冬道走在大街上,自言自語道。

 

 

 

第三十五章 覺悟

 

冬道沒有算錯,她們去了春日家。本來,這時候,春日早已洗漱完,正光著身子躺在床上看書,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敲門聲,不耐煩地披上浴巾,想像出自己將會怎樣教訓這個竟然在這麼晚的時候還登門拜訪的客人的威風樣子。春日這樣想著開了門,秋蕙和探夏相互重疊的身體緊貼著門擠了進來,相擁著跌倒在地上。

 

春日趕緊把妹妹們扶起,探夏到現在還陷在剛才的恐懼裡,眼神裡透露出奇異的神色,春日覺得她樣子不對勁,剛鼓起的那份勇氣早已消散,心裡也開始緊張起來,秋蕙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春日仔細聽著,咬著指甲,蹲在座位上,越來越感到崩潰,直到外面響起一陣陣撞門(近乎是砸門)聲時,他的心也終於踏實地緊張到極限。

 

過了很久,春日才起身開門,一直坐在一邊的探夏嚇得一把跳到春日面前,伴隨著砸門聲抱住他不讓他開門,春日安撫了幾句她就鬆手了。春日剛把門打開一點,就透過門間的縫隙看到來的人正是冬道,春日嚇得趕緊用力關門,但晚了一步,外面的人早就一把把手伸進來,緊緊按在旁邊的門框上,春日嘴裡哼著,抱著想夾斷那只手的決心去用力關門,但還是外面的人力氣更大,僵持了沒多久,在門被完全推開的同時,春日也被一把頂倒癱坐在地上。

 

冬道鬆開扣在門框上的手,無視摔倒在地的春日,徑直走到秋蕙和探夏面前。秋蕙緊緊盯著父親。探夏面朝秋蕙,背對著走過來的冬道,緊張得嘴唇上下哆嗦著,但絲毫不敢回頭。冬道走到探夏後面,把手伸到她的肩膀上。探夏像觸電一樣,渾身都在發抖,但她依舊不敢回頭。突然,一隻手從冬道眼皮底下伸進去,就好像正被冬道抓住的探夏那樣,冬道的手,也正被另一隻手緊握著,冬道抬起頭,秋蕙已經站起來,一隻手抓著自己,臉轉向一邊。冬道看著眼前高大的女兒,就收手了。即使冬道不抓她,探夏也一樣很自覺地站一起了,她便就這樣站起來,又繞道他身後。這樣,冬道就只面對秋蕙一個人了,於是,他開始了“審訊”。

 

說是“審訊”,但全程只有冬道一人在說,其間並沒有發問,也沒有回應,他只是默默地說,她也只能默默地聽。

 

“我不會打你,也不會和你爭辯,更不會再和你多說一句話了。我一共給你三天時間,這三天裡,你是住在這裡,還是別的地方,是繼續和春日交往,還是再交上十個男朋友,我都不管。只是等到了三天后,我會再回這個地方來,然後帶你回老家去,和你願不願意沒關係。”

 

冬道一口氣說完了這段話,不帶一點感情和停頓,就帶著探夏出去了。

 

 

 

第三十六章 一夜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更何況在冬道眼裡,女兒確實有罪。“真是便宜她了。”走在路上,冬道這樣想到。探夏緊緊跟在伯伯身後,決不敢超前半步。

 

春日坐在門口地上,看著被關上的門,等腳步聲漸行漸遠了以後,才又慢慢站起來,走到秋蕙面前。

 

“所以說,現在該怎麼辦。”春日拼命抓著頭髮,懊惱的問:“剛才你父親的話是什麼意思。他說他想讓你回去,這其中有多少變數呢?”

 

“不是‘想’,是‘要’。”秋蕙大聲辯訴道:“這其中沒有任何變數,一點也沒有。我父親說我三天后回老家,那就肯定會回,沒有別的可能。剛才他只帶走探夏,實際上就已經夠仁慈了。你剛才也感受到了,他什麼也沒說,就只是站在那,就已經,就已經……”

 

秋蕙說不下去了,因為淚水早就從眼眶裡充溢出來,流到嘴裡,阻隔著喉嚨發聲。春日緊緊抱住她,邊哭邊安慰著,最後,無論是春日還是秋蕙都已經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兩人就雙雙緊抱在一起,四股淚水從什麼流下來,順著緊挨著的身體流到腳邊,在地板上匯成一片……

 

之後的三天,即是他們在一起最後的三天,春日和秋蕙決定出去旅遊,他們以他們最開始相遇的公園為起點,用三天的時間把周圍的所有能玩的地方玩了個遍,並在最後一個晚上回到了起點。夜晚的公園不同于白日,因為沒有光,所以更能把自己掩蔽起來。春日和秋蕙手牽著手,伴著黑暗和花香走在小小的石板路間,每隔一段距離就能看到一對情侶,有的坐在小路邊的石凳上,有的從春日秋蕙身邊擦過,有的相互說著話,有的只是在黑暗中看著彼此,但無論他們怎樣活動,公園裡的每一對情侶此刻都沉浸在屬於他們的幸福之中。秋蕙邊走邊看,不禁有感而發:

 

“你看這公園裡的所有情侶,在今天這樣的一個晚上談情說愛一番,即使是吵架了,到了明天,又能重新開始。可我們兩個,這還沒走多遠,明明才剛剛開始,就連一起去看明天的朝陽的可能性都沒有了。”說著,幾顆淚水滴落下來,正好掉到春日頭頂。

 

“別這樣,好像是生離死別似的。而且,不是說好不哭了嗎?”春日把手伸過頭頂,幫秋蕙擦了淚。他們倆在旅行的一開始就說好,一定要開開心心過好這三天,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可以哭,但現在,在最後的時候,秋蕙顯然還是哭了。

 

“就算你回了老家,我也照樣可以去那兒來看你啊。你才剛14歲,初中還沒有念完呢,我雖然比你大很多,但也是年輕人,我們回像別的年輕人那樣,有著大把大把的時間。之後,我可以來老家看你,我們會有很多時間在一起,每天都可以過的像這三天一樣快樂,我們可以去很遠的地方旅行,甚至出國都沒關係。對了,我們還可以叫上探夏,她不是最喜歡我了嗎,我們三個人一起,到很遠的地方一起生活,一起無憂無慮的生活。現在,雖然現在,你父親雖然還不同意我們,那是因為你還小,但以後呢,等再過幾年,等到你成年了,他還會依舊這樣管著你嗎?”

 

“會的。”秋蕙輕聲打斷了春日的話,春日沒有再說,把臉低了下去。

 

“你也看見的,我父親就是那麼一個人,不管怎……”

 

“沒關係的。”春日用喊的音量說出這幾個字,秋蕙被打斷了,低頭看著他。

 

“沒關係的,秋蕙,沒關係的。要是以後也不行,那就現在,現在就行了。”春日大聲說著,伸出手用力往前推去,毫無防備的秋蕙被推倒,跌落在草地上。春日也跟著倒下去,壓在她身上。

 

因為是夜晚,四周很黑,所以沒人發現他們。

 

“怎麼了,春日,你要幹嘛?”秋蕙有點驚慌地問。“沒什麼。我不是說了嗎,要是以後也做不到,那就現在做。”春日邊說著,邊仰過身來,後背緊貼秋蕙,望著星空。此時的秋蕙,已經比春日高了將近一個頭,所以,當躺在秋蕙身上的春日把腳放在秋蕙的腳踝上的時候,他的後頸正枕著秋蕙的胸口,換句話說,儘管春日正躺在秋蕙身上,但因為身高差距實在太大,秋蕙只需保持著普通仰臥的姿勢,兩個人依舊可以同時仰望星空。

 

“今天的夜空真美啊。”秋蕙在下麵感慨道:“再過一會就要回到老家了,不知道那兒的夜空是否也和這裡的一樣美。”

 

“一定的。”春日回答道,眼睛裡映著星光。他隨即又把身體轉了回來,面朝秋蕙,把臉緊緊埋在她胸裡。

 

“不要在女孩子的身體上亂動好不好。”秋蕙假裝很生氣。春日好像沒有聽見一樣,開始脫去身上的衣服,秋蕙抬頭一看,臉瞬間就紅了:

 

“在這也來嗎?這可是在外面啊。”秋蕙害羞的說著,一面也跟著脫去了衣服。春日躺在秋蕙上面,摟著她。“明明前面在賓館裡都好幾次了。”秋蕙小聲嘀咕道。

 

“這是最後一次。聽見沒有。”秋蕙小聲說道。

 

在黑暗中,少女因撕裂的疼痛而隱隱發出的輕哼聲,並沒有什麼人聽見。

 

 

 

第三十七章 罹難

 

他們緊緊依偎著回到春日家樓下,冬道已經站在那了。秋蕙看見父親,下意識想要鬆開緊握春日的手,卻被春日握得更緊了。

 

“你妹妹已經回去了。今天晚上我和你媽,還有你,三個人直接坐飛機回老家。”冬道像陳述判決一般說道,語氣裡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可是不用這麼快啊?今天晚上就走,我,我還想,還想……”秋蕙似乎還想再挽回什麼,但她說到這裡就不再說下去了,因此沒人知道她想說什麼。

 

“走吧!”冬道命令道。秋蕙終於松了緊握的手,走到了父親那一頭。然後,低著頭,擦著肩從春日身邊走過去,一高一矮的兩個人一併消失在黑暗中。

 

“啊!”春日輕歎一聲。

 

“就這麼走了。”

 

春日低聲說著,不知一個人在黑暗裡站了多久,等到大街上已經不再有行人的時候,才說出了後半句:

 

“那,就走吧。”

 

那就走吧。春日邊想著邊掉過身去,口中發出很小的自言自語聲。

 

沒人知道他在說什麼。

 

……

 

春日像剛領導了一場戰爭,精疲力盡回到家。他不知不覺中打開了電視,以至當螢幕亮起的那一刻,他竟被嚇了一跳。

 

電視上正放著娛樂節目。按理說,電視臺在編輯字幕的時候,總是習慣把字幕放在螢幕的正下方。但今天的電視,與往常似乎有點不一樣。因為這時的電視上,不光下面有字幕,上面也出現了一行滾動的,一閃而過的字幕。春日第一次沒有看清楚,只看到了“航班” “墜毀”“避難”這樣的字眼,等到那條字幕第二次滾動過來時,他才全部看清。那是一段緊急通知,就像發生地震時電視上放的緊急通知那樣,上面是這麼寫的:

 

“由xx飛往xx的xx航班將於一小時內在公園路附近墜毀,原因尚不明。由於飛機墜毀可能會殃及附近市民,請公園路沿線的居民,遠離附近較高的建築,儘快趕往空曠地避難。”

 

這段通知隨後又在螢幕上滾動了幾遍。

 

春日坐在電視前,也不知道是發呆還是在思考,總之坐了很長時間,最後,他像聽到了自己的死訊那樣,內心變得滾燙,手腳卻凍得冰涼。

 

他意識到了一件事,那是秋蕙坐的飛機。

 

他下意識的轉過頭,朝窗外看去,外面一片漆黑,並不能看見什麼。

 

 

 

第三十八章  挽歌

 

春日喜歡散步,並且在他看來,人生的任何時候都是在散步。他關上電視,披上大衣,走了出去。

 

他穿過長長的街道,從黑暗裡走出來,走到亮處,公園裡擠滿了人。人們仰著頭,對著黑漆漆的天空指指點點。他穿過人群往前走,卻始終低著頭,一直走到一片空草地上,那裡已經聚集起了相當多的一群人,有員警,有記者,還有消防員,更多的像春日一樣的普通人。春日停下了腳步,跟著人們的目光,也抬起了頭。

 

抬頭,那是春日看秋蕙時一貫的姿勢,到了最後,他也依舊只有抬頭才能看到她。飛機的亮光,在無際的黑暗中,縮成一個小點,時而從左邊滑到右邊,時而是從上到下,始終沒有飛離過春日的視野。

 

“她還活著。”春日笑著說。他仰視著盤旋的飛機,死死地盯著,那飛機飛到哪裡,春日的目光就跟到哪裡。那個小光點,原先還飛的很高,然後一點一點地降下去,慢慢地能看出機翼,以及其他部件,再後來,整個飛機的形狀都清晰地展現出來了。那飛機,像個掉到水中的小孩,在經過了最後一番掙扎後,帶著冒火的機翼,一頭撞在了春日面前的草地上。頓時,火光四濺,亮如白晝。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摻雜著滾滾黑煙穿過層層樹木的阻隔,響徹雲霄。救援的人,以及無關緊要的人,伴隨著叫喊聲從四面八方圍過來,消防員支起水槍對著飛機空殼裝模作樣地噴灑,記者站在鏡頭前,激動地描述著,人們紛紛掏出手機,錄下眼前這可怕的一幕。

 

儘管在場的人們相互之間毫無關聯的做著互不相擾的事,但無論是員警,還是記者或消防員,乃至所有的人都共同知道一點,這樣的事故,是不會有生還者的。

 

除了春日。

 

春日在那個巨大的殘骸前,顯得格外渺小。他像發了瘋一樣叫喊著,帶著淚水,朝那個鋼鐵怪物狂奔過去。他沖過層層人群,員警也阻止不了他,他沖進了殘骸中,到處都是碎片,燃燒和爆炸。他順著已經炸爛了的過道,穿過一排排座椅,上面全都是燒得焦黑的屍體,散發出一股惡臭。春日邊哭邊走著,從機頭走到機尾,又走回到機頭,他像在尋找生還者那樣,走過每一排座椅,然而飛機上除了他以外,不再有活物。

 

他就這樣一直走著,迷茫而不知所措。忽然,他感到身後有什麼晃了一下,他驚奇而又恐懼的回過頭,一張佈滿灰塵的紙從一件燃燒著的衣服口袋裡掉了出來。春日撿起來,認出是自己的筆跡。那張紙上,寫的是自己的住址。

 

“秋蕙,是你嗎?”春日跪下來,把一隻冰冷而顫抖的手伸像向眼前那具燒焦的屍體,那屍體就好像燒斷了的香柱一般,剛一觸碰到,就散落在地上,化成了一攤灰燼。春日不知眼前的這一幕究竟是真實還是幻覺,只覺腦袋一空,很快昏死了過去。

 

殘骸依舊在燃燒,不過一直到最後飛機也始終沒有發生大規模的爆炸,除了飛機上的人以外,沒有一個地面上的人遭難,消防員花了一個小時撲滅了大火,火勢最終得到了控制,公園裡的樹木得以倖免,總結起來,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第三十九章 一點回顧

 

春日從一片火光中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病床上,頭腦剛一清醒,先前的回憶,那份撕心裂肺的感覺,一下子湧上心頭,令他感到無限的痛苦。他叫喊著她的名字,但過來的只有護士和醫生。

 

之後的每一天他都只能這樣度過,早上一醒來是他一天裡最難熬的時候,需要用剩下的全部時間去平復,然後第二天又從頭開始。春日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生活狀態直到出院,出院後,他就回到了以前一個人的生活中。

 

那是他將要習慣的,沒有秋蕙的生活。

 

他始終不習慣那樣的生活,過了很久才慢慢適應。他開始喜歡流淚,但認識他的人都覺得,他變得比以前更堅強以及善良。

 

他依舊靠稿費為生,一點一點地出名。到最後,他不僅練就出了好的文筆,重要的是他擁有了一顆崇高的心靈。絕妙的文筆和崇高的靈魂使他早年所受教育的淺陋和家庭背景顯得微不足道。他正是在數不清的善舉中走向天國,他喜歡的人站在那兒等他。

 

至於那次事故,換來的無非是一堆陳詞濫調地報導,報紙把遇難的飛行員和乘客悼念和歌頌一番,人們來到公園獻過花後,沒過多久,就不再有人提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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